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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思寨的大虫

名家随笔
1998-06-22 来源:生活时报 牧惠 我有话说

读到一些虎年谈虎的文章,不禁又想起相思寨。

逃难到相思寨,是先坐了半天船,在河边一个只有几间店铺的小镇停了下来。外祖母、母亲和舅娘们守候在船里,我跟大表哥上岸当开路先锋,爬过一座山去相思寨找挑夫搬运船上的行李、粮食。今天看来,这座山恐怕称不起大山;但在一个长于城里又仅有10岁的我看来,却是大山。除了一条羊肠小道,周围全是深不可测的森林。幽静极了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,可以听见各种鸟叫和一种挺悦耳的声音。大表哥说,那是啄木鸟啄食树干里的害虫时发出来的。

突然,一只浅黄色、跟老猫一样大小的动物从路的一边窜向路的那边,差点吓我一跳。大表哥背着枪,他懒得(也来不及)打它。他说,大概是果子狸之类。居然能在路边见到野生动物,我很兴奋。

住下来之后,我很喜欢旁听严伯边干活边同外祖父、大表哥谈天说地,从他那里得知许多在城里和书本里找不到的奇闻趣事和生活常识。一天晚上,严伯说:“这几天晚上,有人听见河对面山上有大虫叫。今天我们几个人到那边看过,确有大虫。有脚印,还有大虫屎。我告诉村里了。放牛的、砍柴的都得小心。”

他们管老虎叫大虫。老虎居然出没在同村子隔条河的山头上,对我来说,很够刺激。我当然怕。严伯他们也是好几个带着枪才敢去观察。除了怕,又仍有好奇。过去听大人说,老虎屎好认,跟别的屎不一样,那上面长着白毛。这一说是否准确?为什么偏偏只有老虎屎才长毛?我一直怀有疑问;但是,大人讲话,小孩子没有资格插嘴。只好听大表哥向严伯询问有关大虫的知识和见闻。印象特别深的是,严伯说,老虎很凶猛,迎面扑来很难抵挡;但它有一大弱点,那就是转身不灵活。因此,打大虫的要领之一是猎手得不住地移动位置,让它扑不到你,趁它不得不费劲转过身来时开枪。等它转过身来时,你又换了位置,对准的仍是虎的横身。

严伯说他们过去曾打死过大虫保护人畜,遗憾的是,这回他却没有组织大伙去打老虎,我失去了一次实地参观的机会———其实,即使他们组织打虎队,也不会让我参加。在那里住了将近半年,非常和气的严伯连带我到对面山上看看老虎屎也严辞拒绝了。

后来,我终于在城里看见被打死的老虎,印象特别深的是被一位瑶族同胞用扁担打死的老虎。

我们那里,城里住着官宦人家的本地人和做生意的广东人,村里住着客家人和讲严伯那种土话的农民,深山里住着瑶族人。据说,瑶人的祖先就是被轩辕打败的蚩尤。这类事太古老,只有历史家才有兴趣。我们感兴趣的是他们的衣着语言和风俗跟我们很不相同。围绕着这些还有许许多多今天看来全纯瞎编的传说。关于蛊就是一种。长辈传下来,对瑶人要公道和气讲信用,千万不能欺侮。如果同瑶族的女人好了,不能变心。超过约定期限不回去,她们预先施放的只有她们才有解药的蛊毒会让你死于非命。瑶族同胞(我们都叫他们“同年哥”、“同年嫂”)也确实特别憨厚,认了老同(即同年生)的常来常往,从不耍滑。他们从山里带来各种各样的山货,换回食盐和针线铁器之类他们无法生产的东西。此外,偶然会带来一些黄犭京、穿山甲、山瑞(大山龟)、野猪之类的猎物。小镇只有几千人,能消费得起的又是其中少数。在这种情况下,穿山甲、山瑞这类可以入药的大都卖给了中药铺,黄犭京、野猪则由热心分子承包下来,以同猪肉差不多甚至还要低的价格论斤卖出。外祖父是医生,开了间中药铺,我于是沾光尝到了种种美味。

有一回,一位瑶胞扛着一只死老虎来了。

在镇上,不止一次卖过猎取的老虎。但是这次却引起了轰动,原因是这只老虎是扛老虎来的同年哥亲手打死的。

同武松打死的那只吊睛白额老虎比较起来,这只老虎显得小,属于叫金钱豹的那一类,同年哥也远没有武松那样魁梧。据同年哥说,他也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进城的路上遭遇了老虎,为了自卫,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,依靠手上的扁担将老虎打死。从他身上撕破的衣服和伤口看得出,那确实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。同年哥的当众演说把小镇的人几乎都吸引来了。还是老规矩,几个人合伙买下了这只老虎,有的要皮,有的买肉,外祖父买下了虎骨,我也跟着尝了一回虎肉。那时是“饿鬼转世”,吃什么都香,因此也分不出虎肉同牛肉、狗肉在味道上的优劣,总的印象是好吃。

转眼之间,60年过去了。80年代初,我曾回过贺县,但却没有机会去相思寨。我很怀念那给我留下美好记忆的相思寨。从故乡的小镇看到的是周围荒山秃秃,不知40里外的相思寨能不能逃过大炼钢铁和“文革”的浩劫,仍然保有那可以让大虫出没的森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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